小城之春

《小城之春》（1948，費穆導演）

從96年尾進館以來，便從不同途徑聞說這部文藝巨片的赫赫大名，其中聽阿爺提及最多。對這齣電影，像對上帝一樣，懷著敬意、暗暗好奇。後來資料館好像播放過兩、三次，都錯過了，反而因一次工作關係，先欣賞了據說是《小》片的變奏，由他親弟費魯伊執導的《關在屋子裏的人》（1960）。

《關》的背景是澳門，主角素萱（夏夢）以身抵母債，無奈下嫁專橫霸道、唯利是圖的醫生杜慶堂（石磊），過著被關上般的生活。音樂家秦波（平凡）是堂的朋友，因婚姻失敗、精神受創而到訪求醫，才知嫂子是當初被自己拋棄的舊情人。同是淪落天涯，二人心中再泛漣漪，堂為得波的叔父推薦為醫院院長，只一味約束妻子，對波則極盡巴結。後波勸萱與他遠走高飛，萱不無心動，卻因波說：「我要找一個伴侶，她能在思想上、生活上、趣味上，完全和我一樣，而且她能永遠使我感覺新鮮，永遠能夠啟發我新的靈感。」了解到他和堂「在本質上並沒有甚麼兩樣，永遠都只有自己，沒有別人」毅然離開，找自己的生活去。

故事原來簡單，看到最後才知夏夢選擇孤身遠走，才覺得它很不簡單，在六十年代的片子中，非常破格，所以留下很深的印象。

昨晚電影節放映中國電影百年之冠《小城之春》，終於知道為甚麼《關在屋子裏的人》會是它的變奏──戰後小城，同樣住了個深閨怨婦玉紋（韋偉），丈夫是患心臟病的破落世家子弟戴禮言（石羽），來訪友好是醫生章志忱（李緯），也就是紋的同鄉舊情人。忱敵不過紋的熱情主動，卻情義兩難，進退維谷。言知二人轇葛，不欲紋再活守寡，甘願退出，卻抑鬱病發。紋在丈夫生死邊緣，決定重返他的身邊。

兩部電影格局甚為相似，同以一個小城／鎮、一些景點（澳門的大三巴、主教堂／小城的破城樓）、一間屋子為背景，同用歌曲貫串情節（《關》片多以歌曲作夏夢的內心獨白／《小》片由小姑戴明秀（張鴻眉）現場清唱），情節同樣沒有大起大落，同樣著重描寫角色的心理狀態。

雖然不會分析電影，但若問高手低手，顯然費穆技勝一籌。單就描寫主角心理狀況而言，《關》片是用情節和對白交代，《小》片則用演員的肢體交代，卻又清清楚楚表達得到。看電影的時候，有點看舞台劇的感覺，因為場景少，對白也不多，還有韋偉那些有點過火的肢體語言，好像你都坐在十萬八千里外遠，怕你看不到她演甚麼，而她又真的演得很到很「姣」。對我來說，這些就是《小》片獨特和過人之處。故事方面，反而喜歡《關》片，除了破格，更重要的是因為導演以充滿黑色趣味的生活片段，描寫那刻薄貪財愛名位又愛巴結的杜醫生，令那死氣沉沉的「屋子」有趣起來，很是好看。

費穆被稱為「電影詩人」，看《小城之春》的時候，也被一些詩化的對白吸引，其中一句是韋偉訴說閨中寂寞的內心獨白：「日子一天一天地過過來了，日子一天一天地過過去了。」另一句是石羽和李緯戰後第一次再見，仿如隔世，說出很「日劇」的對白來──石羽說：「你？」李緯：「是我。你？」石羽：「是我。」有機會要將它全部對白都抄下來欣賞。雖然這行為有點變態。